来源/豹变
作者 / 陈杨园、刘霞
8月6日,快手解禁期到来。在科技股重新估值的大背景下,快手仿佛站在了一场压力测试的关键节点上,市值跌去一个美团,被二级市场重新审视。《豹变》找到了数位快手早期员工、业务骨干等,和他们聊了聊自己眼中的快手。企业真实价值在市场波动中终会展现,而关于快手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,都需要用一个长镜头来看。
江阳半年前在公司技术论坛发过一则帖子——《关于快手股票解禁时可能发生的事情》,预测快手可能也会经历“小米曲线”,在解禁前后股价低迷。那时候,快手刚刚登陆港股市场第4天。
江阳这篇帖子在临近解禁日的时候重新登上了公司技术论坛的热门,获得了9000多次浏览。8月4日,这篇帖子被转到了快手问答社区,也引来了近3000次的浏览,成了最热门的话题。8月5日,快手股价下跌了15.3%,收盘89.1港元/股。半年时间里科技股重新估值,叠加解禁抛压,快手跌幅达到77%,相当于跌没了一个美团。
8月6日,快手员工持有的期权迎来解禁。员工们原本期待分享的财富盛宴相比高点缩水,对公司股价的态度也多空胶着。
内网、脉脉上各种讨论、调侃:
“准备全部卖了,不能再跌了,从2套房变成1套房”
“从江景房变成郊区房”
“抄个三手以示尊敬”
“今天我抄了两手我手的股票,山顶见了兄弟们!”
在美国多家顶级科技公司工作多年的江阳,因为在内部论坛经常能提出一针见血的见解,被很多同事尊为意见领袖,他经历过微软、Facebook股价在长周期里的起起伏伏。快手刚上市就迎来高光时刻,而江阳发的预测贴,如同一盆冷水。如今,江阳帖子里前半部分逻辑得到了验证。
二级市场的投资人们站在公司外,根据自己的持仓、经验、信息、逻辑,更灵活地用脚投票。
而员工们与公司利益深度绑定,在解禁的关键时刻,考验降临。公司创始人、高管、一级市场投资人、老员工、后期员工各自在股价曲线上找寻自己的位置。
有人关心抛售,有人关心抄底;有人关心个人近期生活改善,有人关心公司长远价值体现。
解禁,如同一场压力测试,不止是对公司,也是对员工。
江阳帖子里关于小米曲线的复盘还有后半部分,“上市两年半后小米股价创下新高,是解禁时期的三倍。”这条曲线会在快手身上重现吗?
01解禁,一场压力测试
越是临近解禁,关于股价的讨论越汹涌。
员工们长期付出,一定程度上希望能在上市后分享公司的财富盛宴,套现改善生活,这是很多人考虑的现实问题。二级市场的重新估值意味着财富的缩水,老员工、新员工站在不同的锚点上,解禁的关键节点,心理拉锯战开始。
快手内部会议上,有员工直白地向管理层提问“解禁期到了,你们会不会减持”,两位创始人宿华和程一笑表示“不卖”。
32岁的快手7号员工孟远涛,八年前跟着宿华的创业队伍,与程一笑团队合并,孟远涛的工号排在宿华之后,也是团队里第二个后端研发。
刚上市时,总市值破万亿港元的快手,相当于2个小米,3个B站,孟远涛本来有可能成为家乡小镇最富有的人。如今快手股价距离最高点缩水7成,只相当于0.5个小米了,孟远涛也调侃只能变成村里最富有的人了。
不过,孟远涛没有出售快手股票的打算。他给出的理由是,中概股集体下跌,快手刚上市,又即将解禁,在不稳定的国际资本环境下,下行压力被空头利用,快手股价超跌,被严重低估了。
快手上市这半年,互联网监管风暴接连不断,7月下旬在线教育“双减”政策发布,资本避险情绪到达顶峰,从中概股到港股到A股,互联网科技公司股普遍超跌,快手也在其中。
与此同时,股票进入解禁周期,加大了抛压。解禁前,快手的流通盘并不大,上市时累计发售股份总额4.16亿股,其中基石投资者持股1.65亿股,市场流通的筹码只占40%,容易暴涨暴跌。
到8月底,38.82亿股解禁,按照8月5日股价,解禁市值近3500亿。上市前持股的投资人、公司创始人、高管、员工们,都可以在二级市场卖出股票套现。
限制股解禁造成股价下跌的现象,在新经济公司中并不少见。因为新兴科技公司在市场的稀缺属性,容易短时间内在二级市场受到狂热追捧,市值快速膨胀。
解禁,相当于去“水肿”,还原快手更清晰的估值轮廓,小米、美团都经历过。
江阳在快手刚上市时就分析公司股价可能要重现“小米曲线”。“2019年1月,小米(解禁时)股价是IPO价格的一半。在随后的2019一整年,股价继续低迷,一度跌至最低的8.4港元每股。到2021年初,小米股价达到新高的33港元,是解禁时股价的三倍。距上市过了两年半。”
在美国工作多年的江阳,见证过微软股价从$27到 $240的过程,看到过谷歌股价从$500到 $2000的曲线,也曾经在离开硅谷后看着Facebook股价从$130到高点的$300。他认同段永平说的不要有“散户心态”,而要有投资心态和股东心态。
江阳在帖子里说,“你手里持有的股票,不当成一个符号或者一个价格,而是看作一个活生生的业务,一个公司的切片,你在持有这个真实的公司的一个零头。”
“上市即巅峰”,也让关于快手后续长期价值的讨论在内部更尖锐。
年初加入快手的吕尧,入职前甚至研究了公司的招股书。她坦言,自己手上的股票不多,平时并不会关注二级市场股价的变动,而更在意公司自身的长期可能性。
作为公司七年老员工的赵明清,自认短线投资经验不足,在这场测试中,做好本职工作,力所能及帮助公司解决问题。
《豹变》与快手员工交谈发现,在不少人眼中,这只是公司的一场压力测试,如同2019年的K3战役。
外部激烈竞争的环境下,快手曾通过一场全局性压测来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和战斗力。而在重新估值的这场压测中,外在动因对股价造成的影响都是暂时的,更为重要的是,企业真实价值最终会体现在股价上,这需要员工、公司管理者、用户共同创造。
美团上市后,王兴发了一封对内信,“上市并不意味着耐心的结束,而是真正考验耐心的开始”。如今,考验快手和员工们耐心的时候到了。
02逆风局里需要耐心
在外界看来,快手似乎从来不是一家缺乏耐心的公司。
2013年,包括孟远涛在内的十多个人,挤在华清嘉园的三居室里创业,快手从GIF工具转型到短视频社区。
那时打着“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”,走UGC平台路线的土豆,最终和优酷合并。UGC路径上的探索并不顺利,也不被外界看好。就在长视频们进行商业化和版权竞争消耗时,快手从移动互联网平台切入UGC领域,开始了一个未知的探索。
创始人们都在写代码。程一笑在做IOS客户端开发,杨远熙做安卓客户端开发,银鑫负责后端开发。宿华也会重度参与到技术方案的设计和实现细节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,快手处于“野生放养”状态,既没有推广,也没有人工运营,前面数百万用户积累完全靠自然增长。不断的报警、BUG修复中,孟远涛真实感受到了快手用户量飞速攀升。
用户是快手生态的核心,而最核心的是“让更多普通人被世界看到”,在这样平等普惠的价值观下,快手将70%的流量都分配给了长尾用户。
早期投资人们感受过公司创始人对这条核心的坚持。微博转发功能很火时,快手坚持不做。因为在程一笑看来,一旦转发,头部效应就会很明显,没有办法让每一个人公平地被看到。也正因为不能转发,快手鼓励用户分享自己真实的生活。
2016年一篇《残酷底层物语: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》,指向快手中的低俗内容,并认为快手展现了“混沌沉沦的中国农村”后。宿华在采访中进一步解释了“快手的初心是平等记录每一个人”。风波过后,他仍希望快手是世界的一面镜子,照出这个世界最完整和准确的样子。
孟远涛也注意到了这篇舆论场掀起风暴的文章。在他看来,有一些误解在产生,快手原本很丰富的生态里,一些特定内容因个人理解被格外放大了。但他同时觉得,这篇文章确实让更多人了解到了快手这个平台。
2017年,抖音的快速崛起给快手带来了竞争的急迫感。主站后端工程师李伟博对那段日子记忆犹新。几乎每周都有朋友跟自己说起抖音,他感觉,佛系的快手进入了逆风局。
喜欢打篮球的李伟博知道打逆风局有多困难,越是这样,越考验心力。外部激烈竞争之下,快手仍然坚持普惠的底层逻辑和用户至上的理念。李伟博说,“如果只是把用户视为流量,赚过路费,就消解了用户价值,长期肯定是不行的。”
2017年,快手应用平均月活用户数为1.36亿;到2020年,根据年报披露数据,快手中国应用程序及小程序的平均月活跃用户达到7.77亿。
2021年2月5日,十年磨砺,快手上市。江阳翻出自己2017年离开硅谷加入快手时,写的一段愿景:建造一个服务普通中国老百姓的内容平台,追求能给普通人生活带来改变。他发了一条朋友圈,“提醒自己不忘初心”。
孟远涛甚至对上市那天没太多感觉:一个普通的工作日,“正常上下班”。他愿意用一个更长的视角看快手,这只是他在快手工作2000多天里的一天。虽然上市、解禁意味着他将收获大笔财富,但这似乎并没有对他的生活和工作产生影响。几十块钱的T恤,100块钱的短裤,200块的鞋子,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在内部效率平台的构建上。
无论是上市还是未来,无论是市场波动还是其他问题出现,赵明清觉得自己对快手的期望都会回到与宿华最初的谈话里——保持初心,坚持让每个人展示自己的产品价值观。
他自认是个技术追求者,一个希望通过技术改变世界的人。来到快手七年,他相信自己让世界改变了一点点,更多人通过快手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,通过快手展示自己。
“这一点做得还不够好,还要持续去做。”对赵明清来说,比起着急去做其他新的事情,“拥抱每一种生活”,是一件永远在路上的事情。
03快就是慢,慢就是慢
8月6日解禁当天,快手盘中不断震荡,最低下探到78.6港币。
有消息称,在快手更早的内部会议上,有员工问及“解禁期到了,管理层会不会减持”等问题时,除了两位创始人明确表示“不卖”,快手核心高管也均表示“坚定持有”“不减持”。
江阳早上7点多在技术论坛上又发了一篇帖子,没有鸡血,只是谈自己在美国度过金融危机,经历的谷底反弹阶段。帖子里给出了自己的一些思考:小事讲逻辑,大事讲信仰,“大的战略结果,不是微观逻辑的线性叠加而成。”
这不仅是给大家的投资建议,也是快手十年发展的一段总结。
李伟博对《豹变》回忆道,2015年,快手内部花了很多时间去讨论要不要做直播,在一个短视频平台里做直播是好事还是坏事,现在回头来看,一个短视频平台配个直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
2018年,很多用户在快手上看完短视频、直播,被用品种草,留言询问“可以从哪里买”,快手就顺水推舟做了直播电商。
这些都不是平台预先预测到的,而是用户行为长期自我推动,衍化出来的新业态,它们成了快手商业化的起点和基础。
虽然快手直到一亿用户时才开始商业化,饱受外界质疑。不过,在一位陪伴快手多年的投资人看来,不适合的商业模式,可能会伤害用户根基,这是长期主义者的坚守。两位创始人秉承的价值观,并不是以商业化上实现超高收入为唯一目标,他们更希望能够让用户体验和商业化均衡发展。
于是我们看到,一方面快手成为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与人沟通、表达的基础设施,另一方面,依附于这层基础设施,快手又构建出游戏直播、直播电商、娱乐等等应用形态。这些自下而上演进的产品业态和商业化路径一旦生根发芽,很快让快手进入收获期。
2019年快手营收391亿元,到2020年,同比增长50%,达到588亿元。业务增长不仅来自线上营销部分,还有直播电商等其他收入。
核心的直播电商业务增长尤其显眼,2020全年GMV达到3812亿元,同比增长539.5%。到2021年一季度,GMV总额同比增长219.8%,已经实现了1186亿元。
基于与用户的信任关系和良好互动,快手的直播电商逻辑内核也发生了演进。不久前结束的服务新生态大会上,电商负责人笑古分享了电商业务的下一步发展方向,从传统的“货架+公域”升级到“内容+私域”,从终结需求到创造需求,从交易到关系,有趣和信任成为快手电商2.0时代的追求。
而长期的用户信任构建,直接体现在快手平台极高的复购率指标上,2019年这个数字在45%,而到2020年已经提升到了65%。这是其他平台难以企及的。
不断攀升的用户规模和用户粘性,是快手生态的根基。
2021年一季度,快手中国应用程序及小程序的平均日活跃用户达到3.792亿,同比增长26.4%。快手应用上,每位日活跃用户的日均使用时长为99.3分钟,同比增长16.5%,较去年四季度公布的89.9分钟提升10.5%。
海外也成为快手新的想象力空间。7月22日宿华在接受彭博采访时,透露出对未来海外市场的信心,公司今年在海外市场的月活目标是2.5亿。
据财报中披露的海外用户数据显示,2021年Q1季度快手海外市场MAU均值超过1亿,今年4月,海外市场MAU增长至1.5亿以上。
目前快手的海外应用程序包括Kwai和Snack Video。2021年上半年,Kwai在巴西和墨西哥等国家的下载量已超过7600万次;而Snack Video则在印度尼西亚和巴基斯坦等市场表现良好。
赵明清谈到公司的未来发展时说到:“与国内市场相比,海外拥有巨大的增长空间。不过考虑到国外的文化、政策等因素,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。
上市前半年,一位老员工在内网发帖《谈谈我司的病》,引爆快手内部讨论。程一笑当时有一个回复:“做一家百年公司,自身基因的强大才是根本的,一时的顺风顺水当然是好事儿,遇到多次起伏依旧可以成长的公司,才会成为一家真正伟大的公司。”
如今的快手才十岁,要成为一家百年公司恐怕还要面临无数的挑战。
解禁第一天,从交易数据来看,有些投资者担心的股东和员工的大规模减持,并没有发生。接近快手的消息人士透露,不少老股东仍坚定持有,预计快手实际老股流通量将收缩近八成。甚至有老股东表示增持。
从盘面情况来看,快手解禁首日短时下跌,不久后股价开始回温企稳,最终稳定在84.9港元左右,跌幅4.71%,已较8月5日大幅收窄。公开数据显示,近期以来,快手平均沽空比例呈下降态势,最低仅为9%,在成交量回升的同时,沽空比例呈现阶段性低位,反映出投资者的看涨情绪。
在这样的背景之下,8月6日会成为快手股价的一个关键转折点吗?快手接下来能否走出一条V型的“解禁曲线”?让我们拭目以待。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江阳、吕尧、赵明清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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